屋顶上的黑色瓦片已褪去原有的色泽,唯有一只孤鸟掠过,留下几声哀鸣。那堵白墙隔绝着两个世界空气,而我,只能在墙的另一头沉睡。
外婆说,乌黑的瓦片和纯白的高墙是最好看的,只是你还太小——不会懂。
小时候,脖子里总是系着一串铃铛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铃铛太小,以至于后来这小东西何去何从,已成为无解的方程。就像很多琐碎的事,也随着它的消失而一并从脑海中遗落。
在我残留的记忆里,外婆的手跟树的皱皮是一样的,手心有老茧,很粗糙,摸上去时常会被扎痛。
记得有一年夏天,天气格外炎热。骄阳像个蛮横的孩子,把大地烤得炙热;我和外婆躲在树阴下乘凉,但汗水仍顺着面颊流淌下来。躺在外婆的怀里很好动,她用手帮我抹去汗水,却刮伤了我的脸。我淘气地大叫着痛。外婆心疼地想用手去抚摸我的脸,却怕再一次伤到我;她额头上证明岁月沧桑的痕迹皱成了一团,不知所措地问我还痛不痛。
喊累了,便乖乖得安静下来。操劳的外婆终于得以安宁,而她似乎从不把我的烦扰当作恼事。
外婆说,她像年我这般大的时候,已经开始帮大人烧饭做菜了,每天放学还得去插秧收割;吃的东西也不讲究,一个月不上肉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;穿衣服嘛,哪有现在花花绿绿的好看,以前就拿几块布缝缝补补,拼凑着连续穿几年……
我听着外婆动情的故事,居然落下了眼泪。
“外婆,既然过惯了粗茶淡饭的日子,实在厌烦那种生活;又为什么偏偏喜欢黑瓦白墙,而不是桃红柳绿的美好景象呢?”我不解地眨巴着眼睛。
外婆踌躇片刻,笑着说:“你还太小,
说了也不懂。”
我撅起嘴,假装跟她赌气。
孩子就是孩子,没一会儿就把这抛之脑后了。
外婆说,黑瓦白墙的生活已经深深烙在她心里,怕是再也忘却不了了。
去年暑假,正逢我家搬家,又是一个炎热的夏季。
外婆眉开眼笑地拉着我的手进了新家,好奇得像个不懂事孩子,问这问那。
我正暗笑她的迂,外婆又问:“这好好的墙壁怎么涂得五颜六色啊?”
“外婆,这是时尚,现在最流行的壁画!”我得意地抢着接话。
“想想我们以前啊,都是黑瓦白墙的,哪有这么漂亮的东西啊。”外婆小心翼翼地用那双曾划伤我的脸的手去试着触碰它,还没碰到,却又放了下去。
我不知从哪来的灵感,忽而又想起那件陈年旧事,问道:“那外婆为什么还喜欢黑瓦白墙呢?”
“虽然当时的物质条件差,住的是黑瓦白墙的房子,而我的手也是由于当时种地变成这样的,可是换句话说,没有我们这一代的生活,现在又怎么有机会过上这么舒服的好日子呢?说到底,还要谢谢那些黑瓦白墙哩。”外婆说的时候语气很和缓,像是在缅怀着一些东西。
虽是几句简短的话,又是从没有收过文化熏陶的外婆口中说出,我却不由的一怔。心里的那只好奇的兔子凭空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颗定心丸,感觉很踏实。
过了几天,在我的强烈要求之下,我去了外婆幼时的住所。那的确是一个黑瓦白墙的房子。
觉得自己离那个世界好遥远,似乎凭着那堵白墙,便可以把我拦在另一边。想安慰自己——根本就是两个世界,才明白黑瓦白墙的遥远,只能想像,以至于沉睡了。